上世纪80年代中叶，我入职的检察院有一辆与众不同的小汽车。

　　那是一辆越野车，听说是由北方一家监狱工厂用吉普车改装的。车的外壳是全铁皮的，车身被喷成了上黄下红两种颜色，车头正前面红色的“检察”两个字格外醒目，车顶的中间位置安装了一个红色的警灯。整辆车要比一般的吉普车稍宽一点，车身也更长一些，外观看起来很气派。

　　车内分前后两部分，中间用钢管焊接的防护网相隔，防护网后面的车厢空间比较大，可以装很多东西。两边各有一排相向的座椅，平时是折叠着靠在两边，遇到执行传讯拘捕任务，或者下乡办案人多的时候，将两边的椅子放下来，可以多坐4个人。

　　在那个年代，小县城里能有小汽车的单位并不多，就连县领导乘坐的小车，也不过是军绿色帆布车篷的吉普车。这辆有“检察”字样的小汽车，是人们眼中的“豪车”，所到之处，常常吸引过往的人驻足观望。

　　驾驶“豪车”的司机是位老师傅，曾经开过多年大货车，不但驾驶技术过硬，爱惜车辆更是出了名，经常说这辆警车就是他的“幺儿”——意思是这辆车犹如他最小最宠爱的儿子。每当接到出车任务，老司机都会早早地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从里到外擦拭得一尘不染，然后一边等待一边不停地看时间。年轻人晚到几分钟，都有可能被他轻言细语地埋怨几句，说年轻人磨磨蹭蹭的不是好习惯。虽然老司机看起来性格有些急躁，但只要上了车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路上全神贯注，车速始终不快不慢，让人很舒适，所以有人一上车很快就会进入梦乡。也许是平时一直习惯开慢车，熟悉的人就开玩笑说他开车跟乌龟的速度差不多，有时候路上会车的时候就直接喊他“乌龟”。

　　那些年还没有洗车行业，每次出车回到单位，就算是数九寒天，哪怕时间再晚，司机师傅都会提上几桶水，先把车上的泥土灰尘冲洗了，然后再用抹布把车擦干净，最后开进车库锁好大门，才放心地回宿舍去。

　　有一次我们去乡下办案，眼看着转个弯就快到乡政府了，不料一条河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河面不过十多米，原本也没有架桥，平时过往行人都是踩着露出水面的石头过河，而车辆就直接从河床上开过去。没想到几天前的一场大雨过后，河道被冲得有些变形了，不知该从哪里过河。我们下车仔细察看，浑浊的河水还有些湍急，根本看不清河床是啥情况，不敢贸然开车过河，就打算把车停在路边，我们涉水到河对面去。司机看附近没有住户，担心车辆被人划伤，就让我们去办事，他一个人在河边守着车，说要不然心里会不踏实。

　　我们挽起裤腿踩着时隐时现的石头过了河，开始调查取证。快到食堂开饭时间，我到河边去喊老司机吃饭，远远就见他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在离车不远的一棵大树下斜靠着。走近河边仔细一看，他那张原本就有点蜡黄的脸，已经被炽热的太阳晒得又红又黑了。听到我喊他去吃饭，他连连摆手回绝了——他说车停在路边不放心，让我给他买口干粮就行。我返回到小街上，在唯一的一家小食店买了两个冷馒头送过河，老司机接过后就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在那个年代，小汽车本来就比较少，像检察警车这样独一无二的“高颜值”小车，走到哪儿都会吸引人的眼球，被围观是常有的事情。记得一次下乡，司机把车停在乡政府门前，不少人都围过来看稀奇。乡上一个干部抱着小孩来到车前，小孩嚷着要“坐车车”，他就把小孩抱起来放在车前引擎盖上玩耍。老司机出来看见孩子在扳雨刮器，就很生气，厉声让乡干部赶紧把小孩从车上抱下来。乡干部脸上挂不住，就说：“你这个车又不是啥金宝贝，细娃儿坐不得吗？”司机大着嗓门说：“我这个车就是坐不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最后还是乡领导出面，才把那个干部给劝走了。

　　司机既爱车，又是个热心肠。那些年很多地方不通班车，经常有人拦车要搭便车，司机遇到路边有人招手，只要车上还有空位置，他就会一边停车，一边跟乘车的同事商量，说农村人赶个场不容易，肩挑背扛的太造孽了，顺路拉一截他们就可以少走很多路，说着就招呼拦车的人上车，通常连后备厢都被蛇皮袋和背篼塞得满满当当的。这个时候，老司机也不怕把车弄脏了，等到下车时还要帮人家往下搬东西。拦车的农民很是感动，连声说“劳慰了，劳慰了”。

　　当年的山区路况比较差，加之出车也很频繁，这辆“豪车”的毛病慢慢地也就多起来，隔三岔五地进修理厂。后来连外壳也开始锈蚀了，到处都是大洞小眼的。有一年冬天，我们出差返回途中，天气突变，气温骤降，阵阵寒风从车门下方的缝隙吹进车里，冻得车上的几个人直打喷嚏。老司机见状将车停在路边，顺手扯了些枯草把车门处的小洞给塞上，才将就着继续往回赶。一路上，他都在唠叨着说，要是能换个新车就好了。

　　后来，单位的车辆和装备逐步得到了更新，这辆最早的“豪车”便闲置了下来，在车库里一放就是好几年，落在车身上的灰尘都有铜钱那么厚。最终，车子被当成废旧车辆处理了。在车辆被推出院子的那一刻，很多人的眼里都是依恋和不舍。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那辆曾经的“豪车”，我就会情不自禁想起曾经的同事，想起那段岁月……

　　（作者单位：陕西省镇巴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