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史崔特先生的故事》海报 

　　得知哥哥莱尔中风的消息,这位名叫艾尔文·史崔特的跛脚老农民骑着一辆二手剪草机从依阿华出发前往威斯康星州探访。一路上绿草如茵,田野广袤,或阳光普照,或星光为伴,故事沿着他的行走轨迹展开,他走了数百公里,只为解开十多年前两兄弟的矛盾。影片《史崔特先生的故事》改编自真人真事,导演大卫·林奇一改其诡异、阴郁的创作风格,以极为内敛平和的手法,借助主人公探望哥哥的公路经历,讲述几段简单却动人的小故事。于是也有人说,这是一部最不“林奇”的林奇作品。 

　　平日与女儿露丝相依为命的艾尔文,行走需要助行架,患有早期肺气肿,且糖尿病引发视力模糊,循环系统有问题。这样一位七十三岁的暮年老人,一桩多年前因为虚荣作祟而与哥哥发生矛盾再无往来的心事,离家少女、修车两兄弟、二战老兵和孤独的牧师四段探访路上与陌生人的交集,由此构成一部温暖的电影。 

　　在路上是很多人的梦想,你可以选择徒步、自行车、汽车……史崔特先生选择了剪草机。几段路遇,依次勾画出语障女儿的伤痛、家庭悲欢、战争阴影,以及兄弟往事。风烛残年却能孤身上路,只为见你一面。影片最后,老哥俩坐在门廊上,哥哥只是眼含热泪地望着那台剪草机:“你就是骑那破玩意来看我的?”一言既出,此生无悔。此刻,天空星光璀璨。 

　　来日无多,就要把时间留给值得的事。片中对艾尔文与莱尔弟兄俩的矛盾争吵只一句带过,许多当时认为无比重要的,多年过去,便不值一提了。我们都经历过很多疏离、误解,甚至伤害,但时间过去,渐渐只剩平和,反而没了愤怒。影片最“高级”的反思其实正在于此。不一定需要震撼视听的大场面和特效画面,核心在于:我们竟如此相似。 

　　我们乐于追逐年轻,忌惮衰老。所以很多时候,老人题材的影视作品并不讨好。但是,在《史崔特先生的故事》里,许多人仿佛看见了暮年的自己,行走一生,某个突然的瞬间,内心一些无法释怀的挂念涌上心头。影片有趣之处,便是“迪士尼出品”和“大卫林奇电影”之间的对立。 

　　有人将人生总结为道谢、道爱、道歉、道别,每个人的一生就是践行这“四道”的过程。四道人生习题,并非临终时才做。著名作家张洁步入晚年之后,开始一次一次地处理掉自己的物品,她的朋友会接到这样的邀请:你过来看看,有没有你用得着的?喜欢就拿走,剩下的我处理了。 

　　在死亡到来之前,权衡好留与舍不是易事。当一身莽撞渐行渐远,喧闹归于宁静,我们开始懂得如何谢幕,心生微笑,与世界和解,也是与自我和解。 

　　变丑了,无用了,无法自如掌控身体的无奈与尴尬,我们总是回避衰老。当史崔特先生骑着剪草机一路向前,镜头中的他如风般轻盈,我窥探到创作者的初衷,每一个生命其实都是在孤身上路,旅途之上,皆是美好。于是,观影者成为被治愈者。 

　　岁月流淌,我们踉跄前行,仿佛就是为了证明并领悟一些至简的道理。总有一些情感羁绊,如骨附蛭。当来日无多,未知的恐惧或许比死亡更加可怕,此刻那些曾经在内心深处依然无法忘怀的,如果可能就走一趟吧。也许,你想念的也正想念着你。遗憾无法删除,但若拼尽全力,尽早敞开心灵,留下最后耀眼的时刻,总可以让遗憾少一些。 

　　王小波说,令人恐惧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带走的人的体验。我们可以计划很多人生的内容,唯独死亡是无法预知的。在另一部同题材影片《遗愿清单》中,机械工老卡特因病不久于世,他给自己列出一份清单:出于善意帮助陌生人;亲眼目睹奇迹;开一次野马跑车;大笑到流出眼泪……随着情节铺开,清单中的项目被一件件划掉,他达成所愿——在离世时闭上了双眼,却敞开了心灵。 

　　匆忙之间,仿佛到了暮年才想起有更加重要的事在等待完成。当我们完成一次次成长,如何给人生收尾?像史崔特先生一样,用筛子滤掉负累,向内心找寻那些被忽略的想念与感受,用平静化解,握手言和,不留亏欠。与这个世界和在我们生命中留痕的人温暖告别,这是影片主人公的最后愿望,也是千万观影者内心的影像投射,许多人在主人公的前行路上,看到自己的悲伤和释然。 

　　从医院诊断返回,女儿问道:医生怎么说?“他说我长命百岁。”艾尔文回答。 

　　现实生活中,完成旅程后的第三年,故事的原型史崔特先生因病离世;而在片中史崔特的扮演者理查德·法恩斯沃斯在影片上映一年后因为无法忍受病痛而举枪自杀。 

　　“你在路上多久了?”“我大半生都在路上。” 

　　“年老时最坏的是什么?”“最坏的就是想起年轻时的自己。”片中,史崔特先生回答着年轻人的问题。 

　　当暮年如落日一样到来,此刻,不妨在内心深处驻足深望,若有一些心事无法放下,那就抬脚踏上旅程吧。也许你在意的,也在路上等你。 

　　生有时,死有时。思考死亡,也是在思考生命,思考价值与意义。人生本无圆满,我们不断感悟并追寻的目的在于不断接近圆满,在于一次次出发。哪怕已至暮年,依然可以走出村街闾巷,像个老英雄。正如北野武所说,“虽然辛苦,但我还是喜欢这样滚烫的人生啊!”